一部不可思议的“禁片”
前阵子，斯琴高娃老师和她的“羊胎素”梗又一次火出圈。
一时间，对于该段子的模仿、戏谑、挪用等解构形式在网上层出不穷，人们纷纷加入到这场盛大的互联网狂欢之中。
对不少只会玩梗的年轻观众来说，斯琴高娃其实不算是个耳熟的名字。
可事实上，在很多人心目中，她一直是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斯琴高娃贡献了无数脍炙人口的经典角色。
今天这篇文章，想要给大家安利一部斯琴高娃主演的冷门“禁片”佳作：
《老人与狗》。
关于这部电影，不少观众听过它，可能是因为背后那个残酷可怕的幕后故事。
也因此，大家过多地将焦点放在电影以外的地方，往往忽视了这部影片自身的历史地位和艺术价值。
但在我看来，《老人与狗》是一部完全能够挤进导演谢晋第一梯队的作品。
片中呈现出的对历史的反思性和批判性，并不输他更出名的“伤痕三部曲”。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1972年，一个“吃人”的年代。
黄土、风沙、茅草房，以及光秃秃的树桠，一片荒凉寂寥的景象。
花甲之年的邢老汉（谢添 饰）是村上的老贫农，无依无靠，只有一只灰黄的小土狗与其相伴。
小土狗和他的主人一样，没有名字，邢老汉就叫它“狗狗”。
又是一个黄沙漫天的日子，一群逃荒之人，讨饭流落此地。
一位女子（斯琴高娃 饰）走进了邢老汉的院落，本想讨点口粮，却被大叫的狗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邢老汉见女人衣衫褴褛，被狗狗吓得不轻，好心邀请女子进屋，给她分了点吃的。
女子吃饱喝足，主动提出要帮邢老汉收拾碗筷。一番忙活后，疲倦的她靠着灶台睡着了。
好心的邢老汉便提议，外面天都黑了，那就歇一宿再走吧。
女子想了一下，没有拒绝。
晚上，一片寂静，女子躺在炕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而邢老汉靠在一旁，抽着烟。
从女人口中，邢老汉得知，她的家中还有公公婆婆，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
邢老汉问道：你叫个啥？
女子回答：你就叫我个女女吧。
又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就像邢大爷和他的狗一样......
第二天，女子向邢老汉道谢后正要离开，却碰上前来串门的魏大爷。
在他的询问下，女子道出了出来逃荒的原因。
原来，在女子生活的地方，一人一天才半斤粮食，根本不够吃。
她出来了，就给家里省下来半斤粮。
魏老头看女子可怜，便提议，干脆女子就留下来跟邢老汉一起过，好歹有个吃饭落脚的地方。
女子没有直接回应，邢老汉也陷入了犹豫。
邢老汉深知，自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而对方才30多。
按年纪来算，自己都能当对方的爹了，真要在一起过日子，像什么样子。
但嘴上不说，邢老汉内心也还是愿意女子留下的。
倒也不是为别的，能多个人说说话，至少也能让孤单了一辈子的自己，体会一下“家”的温暖。
拉完磨回到家中，邢老汉发现，女子竟然没有走，不仅煮好了饭，还把家里收拾了一番。
女子虽没有明说，但这种“默许”的行为依旧让邢老汉感动不已。
就连之前对着女子狂吠的狗狗，都认可了她，跟她十分亲昵。
在那之后，村民们都知道邢老汉家来了个年轻的女子，开玩笑说邢老汉“捡了个媳妇”。
就连村里的队长也说：
这才有个家的样子。
他还答应说，帮女子解决队里的工作问题，顺便办个准迁证，还能解决户口问题。
就这样，邢老汉跟女子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对女子来说，她不再叫“女女”，而是成为了“狗狗他妈”。
她深知邢老汉对她好，回想起之前过的苦日子，如今的生活她也十分知足。
但她的内心里，却始终牵挂着远在老家的娃娃们。
对邢老汉来说，这一切更是“就像做梦一样”。
他不在乎女子家里还有没有男人，他只希望能够跟女子好好过安稳日子，早点解决女子的户口问题，然后把两个娃娃接过来。
然而，随着女子家乡的一封书信不期而至，安稳日子也走到了尽头。
女子向邢老汉透露道，其实，她的家庭成分是富农。
这个消息，在那个“狠抓阶级斗争”的年代，无异于是最大的障碍，甚至比家里有男人还难办......
别说准迁证办不下来，就连和女子有关的人，都逃不了关系。
可女子哪里是富农，她都出来讨饭了，压根没过上一天富农的日子啊。
她向邢老汉哭号道：
我没有罪！
邢老汉相信她，更心疼她。
但越是声嘶力竭，就越显无力。毕竟，那是一个道德沦丧，伦理崩坏的年代。
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最终，悄无声息地，“狗狗他妈”还是离开了邢老汉。
或许是怕连累他，或许是放不下家里的娃娃。总之，她还是走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屋里再次又只剩下了那条象征着二人之间唯一情感羁绊的狗狗，留在邢老汉的身边......
其实，现在回头再来看这个故事，多少会觉得充满了时代的局限性。
尤其是对于女性的物化，以及男性创作者对于某种“田螺姑娘”式的女性形象的刻板想象。
但考虑到当时那个残酷的时代背景，何止是女性没有选择，其实每个人在时代的洪流面前，都是没有选择的。
我更愿意把本片看成是，两个孤单弱小的心灵在那段黑暗的岁月中，彼此依靠互相取暖，点燃一盏微弱的烛火，去抵御时代的狂风骤雨的故事。
从这点上来看，邢老汉与女子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其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在于，两个底层的、没有名字的人、像是杂草一样的人，如何在历史的车轮碾压中，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证明自己还有属于人的情感。
电影《老人与狗》诞生于1993年，出演本片时，谢添已经79岁了，斯琴高娃也已经43岁了。
就连导演谢晋自己，都已经70岁了。
而那一年，恰好也是中国电影市场化的元年，轰轰烈烈的市场浪潮即将席卷全国。
因此，通过《老人与狗》这部片子，谢晋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尽可能对那个时代进行了批判和反思。
我们才有机会得以窥见那个时代的面貌，那种时代对人的异化和对情感的摧残，以及这种男权文化下对于女性的压迫。
影片中，关于那个年代的疯狂，展现的淋漓尽致。
砍光的枣树是在“割资本主义尾巴”。
报纸上一闪而过的“阶级斗争”标语和语录。
以及墙壁上巨大的“批林批孔”的大字......
种种这些，都在提醒着观众，历史对于人潜移默化的塑造。
因此，这部影片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一个时代，或者说一类电影的逝去，画下了句点。
在那之后，鲜少再看到有电影出现对于那段历史的正面刻画了。
影片的最后，由于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不断深入，村里兴起了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
因为狗占用了人吃的粮食份额，国家要养活这么多人，就养不起那么多狗。
所以三天之内，村上的狗全部都要打死。
如果不打，就等于窝藏阶级敌人。
多么荒诞啊！但又多么似曾相识！
50年前，电影中人们在打狗；50年后的今天，现实生活中，以疫情之名，有些人依然在虐杀猫狗。
就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却依然没变过。
邢老汉的狗，是他与女子之间唯一的情感羁绊。
更别说狗陪自己走过了那么多年的风雨，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告别，于心何忍！
谢晋借邢老汉的口，坚定地表达了他的立场：
谁先枪毙我的狗，就先枪毙我！
这无疑是个悲哀的结局，也从侧面展现了人的无力感，以及时代历史的无情和残酷。
这部电影在拍完后顺利通过了审查，但是才两年，就被禁了。
理由是，影片中邢老汉的那条狗，竟是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所养。
原来，在影片快开拍时，谢晋发现剧组准备的大黄狗，并不是很好控制。
因此，为了找到一条能够配合的狗，全剧组在宁夏当地公开招聘，最终找到了一位资深的训狗人——程鹏。
程鹏的狗不仅通晓人性，配合默契，赢得了全剧组人的喜爱；就连程鹏本人，也因为“明星狗”主人的身份，在当地小火了一把。
甚至，他还在片中，担任了邢老汉的替身，过了一把戏瘾。
影片杀青后，程鹏也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没想到两年后，警方破获了一起连环杀人案件，而作案的凶手，正是这位训狗人程鹏......
他的身上不仅背了6条人命，甚至在杀人后为了毁尸灭迹，他还会让所养的狗食用人肉。
也就是说，片中这条通晓人性、“演技逆天”的狗，曾以人肉为食。
这起案件无疑让影片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因此，影片没多久即被雪藏，程鹏也和自己的狗狗一起被枪决。
谁知道，这部从未露面，也没有出过资源的影片，竟在20多年后，被网友找到了海外的日版VHS，并转成数字资源，才得以重现天日。
当然了，由于影片的这段经历过于震撼惊悚，幕后花絮的关注度也盖过了影片内容。
但事实上，我认为，撇开这段“插曲”，回到影片本身，这同样是一部值得一看且必定会留名影史的时代反思佳作。
导演谢晋在2008年去世，或许他也没想过，自己的这部影片会在自己过世后，以这种方式与观众们见面。
但无论如何，透过这部影片，我们依然能看到这位中国影史中巨人般的人物，那金子一般的良心，以及对于那段无情历史的深刻揭露。
影片的最后，随着一声枪响，定格在了邢老汉倒下的画面中。
而这声枪响，穿过历史的风沙和层层雾霭，来到今天，恐怕依旧回荡在所有人的上空，未曾消散......